只是他们自矜身份,哪怕心中自傲,也没有表露出傲慢,只是互相对视了一番, 发出一阵清浅的笑声, 像是听见孩童说出可笑的话时的家长一般。
  徒述斐自然看到了众人的反应, 可他心中一片平静——自己跟一帮已经钉死没了前程的人计较些什么?
  于是他转过来看着孔昭熠:“是本王孤陋寡闻了。莫非这是用丁香花入菜?若果真如此,倒是风雅。”
  “王爷又说错了。”孔昭熠笑眯眯的, 先前几次试探徒述斐,都被徒述斐不软不硬的顶了回来,心中已经有些恼恨徒述斐不知好歹。
  此时见徒述斐连道菜都没见过,孔昭熠同其他作陪的孔家子弟一样,也生出了些自矜自傲的情绪。
  徒述斐本来等着孔昭熠接着往下说,来个什么典故之类的。虽然自己不待见孔昭熠这么个人,但是他说的那些故事还是挺有意思的,值得一听。
  可眼看着孔昭熠说了那么一句,下颌就抬高了几分,看着自己不说话了,徒述斐心中好笑,直接抬手掀开的汤盅的盖子。
  一股鲜香的味道裹在热气里铺面而来,澄澈的汤水底下,铺满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粉白色的……肉?
  看着的确和粉色的玉石,可和丁香有什么关系?徒述斐疑惑的盛起一块粉肉,看着这两指粗的肉有些疑惑。
  随后就听见孔昭熠笑着说道:“这是慢了九个月的净鸡的舌头,如同丁香小舌一般小巧,用巧法烹饪之后色泽如同芙蓉美玉。这汤的鲜美程度,不下于先前用来开胃的羹,王爷不妨尝尝。”
  徒述斐低着头不说话。
  孔昭熠的话他都听进耳朵里了,所以此时他是在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的。
  什么叫“净鸡”呢?就是纯喂粮食,还必须是细粮食长大的鸡。有的人家还会给鸡唯一些养身的药材,好让鸡肉直接就有了滋补的功效。
  两个月的鸡长成之后,每天每只鸡就要吃二到三两的粮食,养到九个月,就是七、八十斤粮食。这一碗汤里足足有四十九根鸡舌头,就是有四百斤上下的精细粮食。
  这都够一个人一年的口粮了!
  徒述斐眯着眼睛,将汤汁送进嘴里,脸上的笑意陡然变浓:“果然鲜美至极。”
  这里有起码三十人,就是三十盅汤,三十年的口粮。
  三十年——这几乎是人的半辈子了。一盅汤就是一个人半辈子的口粮,孔昭熠,你好样的!
  “这等美味的汤水,本王也是第一次见,让衍圣公见笑了。”徒述斐笑得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线,“不过衍圣公想来是经常受用,本王在这点上不如衍圣公了。”
  说着,便摇着头对孔昭熠拱了拱手,脸上的表情也是不自在和自愧不如混合,还夹杂了几分尴尬。
  这番姿态,终于让孔昭熠先前的闷气一扫而空。他看着此时才露出青年人应有模样的徒述斐,觉得自己已经稍微击破这位郡王爷的心理防线了。
  于是孔昭熠也跟着放松不少,态度很是和煦的说道:“王爷哪里的话!王爷是龙子凤孙,不是下臣的身份可以比拟的。”
  徒述斐心中暗骂了一声老狐狸。
  这孔昭熠最开始的时候,似乎不想和自己多牵扯。等到自己抽了他一鞭子之后,又借着自己的手除了孔宪壁。如今又设宴款待自己,全程说话滴水不漏,一句有用的信息都没给自己。
  自己来了一趟,所得的有用信息也是极少,当真是滑不留手。不过……大概是这孔家穷奢极欲的作态已经是日常了,借着这些他们当作寻常的细节,也能窥见孔家如今的家风。
  所谓的风骨气节,约莫是没有了。便是前几年被圣人清理了的江南豪商,恐怕也比不上孔家的作派。
  除了顶着前人的名头,编排出一些世家风貌来,恐怕也没别的什么值得夸赞的地方。
  徒述斐一口一口的喝着鲜美的汤汁,又把汤水中的粉色鸡舌捞出来,用牙根碾碎硬咽了下去,心中却想起黄河水灾和甘陕大旱,一仰脖子,把这盅玉丁香喝了个干净。
  宴到尾声,便有清口的薄荷水,和净手铜盆上来。
  待一切结束,孔昭熠对底下使了个眼色,一众作陪的孔家子弟便都退了下去。
  徒述斐一看,就知道这是戏肉来了。侧过身,一副等着孔昭熠开口的样子。
  只是孔昭熠却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先是啜饮,而后便像是沉浸在茶水的味道中一样,陶醉的闭上了眼睛,一句话也不说。
  这种给人制造心理压力的小手段,徒述斐自己就没少用过。如今被孔昭熠用在自己身上,他“呵”了一声,双腿一盘,也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不就是比耐心么!反正如今该着急的人不是他。孔昭熠跟他玩这套,是打错了注意了。
  果然,听见徒述斐呵笑一声便没了动静的孔昭熠,到底在瞪了大半盏茶的时间后,按耐不住的睁开了眼睛。
  之间徒述斐盘着腿抱着臂,微微低着头,像是小憩一般。孔昭熠一下就觉得一口气顶在了喉咙口,不上不下噎得难受。
  闭着眼睛的徒述斐,听见孔昭熠忽然急促的呼吸,和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的声音,就知道这是睁开眼看见自己假寐了。
  徒述斐选择假寐不为了别的,就是想先为难孔昭熠一下。他要是敢叫醒自己,那就是失礼惊驾;若是不叫自己,他这出戏还没办法往下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