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心前的最后一次。他可以拿命做赌注。
  他对芒果过敏,而他第一次知道这件事,还是第五君告诉他的。
  近在咫尺的芒果清香勾起了回忆,给十多年前的画面重新着色,变得无比鲜活。
  芒果是他父亲拿来的,他剥开皮,喂给第五君吃。第五君吃不下的,就都进了他的肚子。
  他产生了很严重的过敏反应,浑身红疹,气管肿胀,再晚一些就会昏迷窒息。
  第五君那会儿拿了他的暗器银针当成针灸针,救了他。
  齐释青想,他的小归,从小就是神医,一直在救他的命。
  可如今第五君失忆了。他记得所有人,记得所有事,却唯独忘了他。
  他们的故事,只剩他一个人记得。
  听到他说想吃芒果,第五君就去给他买。对变成陌生人的自己,他是这么慷慨善良。
  因为他手伤了,第五君还给他削皮切块,送到他嘴边。
  他不记得自己,更不可能记得自己对芒果过敏。
  齐释青因为得到第五君这样细致体贴的照顾而受宠若惊,却因为最后一丝渺茫盼望的幻灭而痛不欲生。
  他叉起一块小芒果,送到第五君唇边,笑着看他。
  就像小时候一样。那年他十四岁,齐归十二岁。十二年前,所有人都在,所有美好的回忆都在。
  第五君有点愣地看着唇边的小叉子,说:“是给你削的。你吃啊。”
  齐释青却依然笑着看向他,脸色仍然是惨白的,但嘴唇莫名变成病态的红紫。
  第五君眉头一紧,盯着齐释青的嘴唇,想这人肯定是心痛之症又犯了,这种时候还喂什么芒果!
  但齐释青的手一直倔强地举着,好像非要喂他一口芒果似的,笑得特别用力,让第五君几乎想要大喝一声:“你别笑了!”
  但第五君没有说出来,他瞪着齐释青,败下阵,低头把那块芒果吃了。
  “很甜的。”第五君严肃地点评道,然后示意齐释青自己吃。“我挨个挑的,你快尝尝吧。”
  齐释青这才笑着点点头,自己吃了起来。
  第五君削着手里最后一个芒果,不时瞥一眼齐释青吃东西。没一会儿,白瓷盘就空了。
  齐释青站起来,说:“我出去走走,不必等我吃饭了。”
  刚好最后一道果皮掉下,第五君蹭地站起来,拿往下滴黏糊糊的果汁的手指着齐释青,大声说:“你给我坐下!你又要搞什么啊?”
  齐释青被吼得一愣。
  他从来没见过第五君生气的样子,是以现在突然见到特别新鲜。他看着第五君这幅样子的目光近乎于珍视,把他的眉眼鼻唇、因为生气而蹙起或凹陷的皮肤纹理看了个清楚。
  但齐释青没有顺着第五君的意思坐下。
  “我来下界已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在这一刻,他巧合般地说出了跟第五君当年逃离银珠村时一样的说辞。
  他忽然明白了十五岁的第五君的心情。
  感同身受如何不可能?只是几个参数的置换、迟来了十年。
  当年的第五君看见他料理那个说他们断袖的盗刀岛掌门,害怕有损他的清誉,选择离开他身边。他喜欢他这件事,第五君说不出口。
  而如今第五君什么都忘了,不能说出口的人变成了齐释青。
  断尘散忘掉的是此生最爱的人。齐释青早就知道第五君独独只忘了他意味着什么。
  错过的就是错过了。断尘绝念的心,不可能给他机会重新来过。
  齐释青知道过敏发作的速度,想要在这之前离开。
  他这辈子给第五君带来了太多的痛苦和折磨,仓促的告别胜过发现他的尸首。
  “我只是出去走走,不用担心我。”齐释青说。
  他把腰间的玉佩和黑罗盘都解了下来,放在桌上。“我把它们押在你这儿。”
  齐释青最后对第五君露出一个笑容,转身走向院门。
  他的步伐有些急促。气管已经变得逼仄,他呼吸困难,眼球充血。
  突然,咻的一声。
  齐释青后颈一痛,整个人站立不住,向前扑倒。
  明明距离那道门只有一步之遥了……
  苦涩和不甘让心绞痛猛然加剧,齐释青唇边淌出一丝血迹,眼前却慢慢变黑了。
  他不如小归。齐释青想。
  他从来没能真正离开第五君。
  第五君甩着手上的水珠,火冒三丈地走到院门口。
  他响亮地怒哼一声,居高临下瞥着这个昏在地上、脖子上中了一根银针的男人。
  “就没见过这么不省心的病号,精神失常的病人都比你听话!”
  第五君吹鼻子瞪眼地弯下腰,拽住齐释青的胳膊把人翻过来。
  一翻过来,第五君大惊失色——
  “这是……”
  第五君在心里骂了齐释青三万六千句,句句不重样。
  他黑着脸把齐释青给拖回诊室,使劲把人扔上诊床,把齐释青的胳膊撂下的时候简直像在摔盘子砸碗。
  小秀才刚把第一盘热气腾腾的菜端出来,就听见诊室里传来翻箱倒柜噼里扑隆的巨响,宛若遭了贼。
  “!”小姑娘脸上因为快要开饭而冒出来的欣喜瞬间消失,她把盘子放在院里桌上,轻手轻脚地走向诊室,小心地探头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