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肯定是风寒很难受,夜里一个人很难熬。
  小秀才嘟着嘴在第五君房门口站了会儿,犹犹豫豫地决定:还是回去睡觉吧。哥哥既然不想让她发现,她就装作没有这回事。
  她刚抬起脚,突然就听见第五君呢喃一样哭着叫了一声:
  “哥哥。”
  声音穿透木门,是那么伤心,小秀才一瞬间鼻子酸了。
  她惊愕地盯着门板,但门里的哭泣声在那之后停了,一切归于寂静。
  什么声音都没再出现。
  就连院子里的虫都不叫了。
  好像刚刚那声“哥哥”只是她的幻觉。
  小秀才呆站了好久,直到寂静的时间太长,长到她的困意重新上涌、打了个哈欠,她才想起要回去睡觉。
  而她不知道的是,门里的第五君记忆在一点点被抽离,一个画面接着一个画面、一道声音接着一道声音,被药效从脑海里抽起碾碎,好像把血肉从骨头上剔除。
  他是哭着忘记齐释青的。
  随着最后那声“哥哥”,第五君的记忆完成了重塑,七情八苦,刹那泯灭。
  第279章 忘情(十五)
  小秀才对齐释青说:“后来我问哥哥,他有没有兄弟姐妹,哥哥说没有,他从小是个孤儿。”
  齐释青的脸白如墙纸,坐在诊床上都摇摇欲坠。他怕自己的脸色吓到孩子,就垂下头低咳几声,却越咳越厉害,没一会儿就突然用手捂住嘴,咳出来一口血。
  小秀才看见齐释青的指缝染红了,血淌了出来,吓得魂不守舍。她拔腿就往外跑,想要找第五君,却被齐释青骤然拽回原地。
  那只没有沾血的手如同鹰爪,一把就攥住小孩的手腕,小秀才疼得直冒冷汗,觉得这个哥哥一不小心就会拧断她的小胳膊。
  “别去找他。”齐释青咳着说,眼睛都蒙上一层水光,“不准告诉他。”
  小秀才快吓哭了,哽咽着直点头。
  过了好一阵,齐释青终于缓缓松手,小秀才在原地站了须臾,给他拿来了帕子。
  齐释青把脸上、手上的血都擦去,问小秀才:“为什么要告诉我。”
  小秀才看着齐释青惨白的脸色,一下被问懵了,她为什么要告诉这个哥哥?
  她想了好一会儿,结巴地说:“因为,因为……我觉得,你好像,你好像是我哥哥的哥哥。”
  齐释青浑身颤抖,冷汗噼啪滴落,但仍然紧紧盯着小秀才,视线一错不错。
  他张了张嘴,没等他问出口,就听小秀才哭叫道:“因为你们有一样的玉佩,当时哥哥把他的玉佩当掉的时候,我看见了!”
  小秀才抹着眼泪,担心不已地问齐释青:“哥哥你怎么了?!你等我哥哥回来,他是神医,能救你!”
  听到小孩害怕的声音,齐释青才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状态已经把小秀才吓到了,但他无法顾及。
  他觉得他的心脏扭曲变形、碎裂了。精神上的痛苦和肉体上的痛苦完全无法分清,他可能是疯了,也可能是变成了怪物。
  耳边全都是嗡鸣,小秀才拉住他的胳膊还说了些什么,他完全听不清。
  一切都是重影的。他已经分不清真实和幻觉。
  他尽可能收住力气把小秀才推开,不顾小孩的阻拦走出了医馆。
  医馆外是正午炽烈的阳光,齐释青走在阳光下,如同一个还魂的鬼。
  小秀才胆战心惊地跟着齐释青的背影,保持了一点距离。
  她刚松开门框,走到太阳底下,就见齐释青突然停下脚步,偏头看着院墙边种的一心香叶。
  小秀才现在是什么都不敢乱说了,生怕再说句什么,这个哥哥会病得更厉害。
  但齐释青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看着这些分叉的长叶草,一直看着,然后从他脚边开始,四下里慢慢卷起阴风。
  小秀才惊恐地看天看地、看向四面八方,就见原本的盛夏烈日不见了,滴水蓝天莫名变成无色而刺目的惨白,继而更加惨淡地暗了下去,变成了灰黑色,好像转眼就到了日暮。
  一时间,草木萧瑟,门板拍墙,野狗狂吠。
  而齐释青只是看着一心香叶,什么都没有做。
  然后他抬起脚步,向院外走去。
  小秀才追到院门口,就不敢继续追了,她像只受惊的小兽关上院门,从门缝里往外看,带着哭腔念叨着“哥哥快回来”。
  在接连的邪神庙被砸事件和鬼县令的传闻下,此刻的天色大变更是加剧了人们内心的不安。
  原本街上的人就少,突如其来的天黑更是让做生意的人都忙不迭地收摊往家赶,生怕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第五君正坐在酒楼里等菜烧好打包回家,就瞧见外面的天气一瞬间变了。他把玩了会儿手里的小包裹——那是给齐释青抓的药,然后叫来小二催了催菜,得到就快做好的答复后点了点头。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喝着,一派清闲,一点都不担心——小秀才是个很乖的孩子,说好的中午之前回家,现在肯定已经在家里了;齐释青被扎了两针,估计现在还睡着呢,等他回去就叫起来开饭。
  真好。
  第五君美滋滋地想,自己这个家长做得很是不错。
  几条街以外,浑书鼎金典当行。
  沈旦几乎琢磨了一宿第五君离奇失忆的事,早上起床的时候脸都是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