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梯度不同深浅的红,在视觉上无比的触目惊心,可在嗅觉上却是极端诱人——第五君的鲜血像是令人上瘾的香料,柳相悯几乎想要扑上去,把还湿润的血液舔了、把干涸掉的血块都撕下来吃进嘴里。
  如果是药人的肉的话……
  柳相悯口舌生津、眼冒红光,浑然不觉自己的对于人血人肉的渴望到了变态的地步。他无意识地走近十字刑架,在脚尖踢到那口已经满了大半、沉甸甸的黑瓷坛时才幡然回神,驻足停下。
  他盯着黑瓷坛里微微荡漾的暗红色液体,无法抑制地吞咽口水。
  深渊、漩涡、洋流……
  柳相悯好像被吸了进去,就在他身子越来越低,鼻尖快要贴上猩红的水面时,他忽然打了个寒颤。他连忙拎起自己的衣摆,检查了一下周身有无沾上血点,然后重新站直,凑近第五君。
  第五君的胸膛没有一点起伏,看上去完全就是死了。
  柳相悯拧起眉头,将手指放在第五君的颈动脉上,终于摸到了很弱的脉搏,这才松了一口气。
  “齐归,醒醒……”
  陷入昏睡的第五君在识海里浮沉。每个浪头打来,他都会被拍入海底,脚尖触不到尘沙,只能被暗流裹挟。
  每一次窒息的时候,他都以为自己就会死了,可总又在皮肉的痛苦中清醒过来。
  斧福府弟子给他放血的时候,一开始是很胆战心惊的,刀尖都在颤抖,伤口蜿蜒崎岖;但放过两次血之后,他们的动作就变得熟练,一刀见血,就像宰杀牲畜似的,不再有挣扎。
  成为刽子手是很容易的事。
  第五君最初还数着自己身上被划了多少刀,但数到六十九的时候就不再计数了。
  他的胸膛、腹部、四肢,已经不再有什么好皮,如果下一刀会落在他的脸上给他毁容,第五君也不会觉得奇怪。
  他不是个注重皮相的人,可他从小就漂亮。
  反应过来那些陌生的银丝其实是他的长发,垂头瞥见周身狰狞恐怖绽放的伤痕,第五君只是心头颤了一下,然后就不再去看了。
  他安静地闭上眼睛,心里一片死水。
  他想,他死后,甚至都不一定能留下全尸。
  堕仙会把他的骨髓都给磨碎吸干。
  黑夜,惊雷,冷雨,刑架,刀锋,血滴下的声音。
  每一个意象都是恐怖的代名词,但第五君没有丝毫惧意。
  他只感到麻木,而这种麻木是悲伤的。悲伤压倒一切恐惧之后,又被麻木所吞噬,给他留下颤抖的漠然。
  心脏传来的抽痛如同水波,一层一层地传向四肢百骸,指尖都忍不住瑟缩。
  身体是僵硬的,也是虚软无力的。他是痛的,可又是没有知觉的。
  安静闭着的眼睛对着篝火,对黑夜的褪去、洞外浅淡的光线一无所知。
  半梦半醒中,第五君好像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齐归……”
  “齐归,醒醒……”
  那声音很宽厚温和,第五君眼皮颤了颤,艰难又缓慢地被拉回现实。
  有只冰凉的手拍了拍他的脸,那道声音再度响起:“齐归,醒着吗?”
  第五君倏然睁大眼睛,酸涩的眼眶流不出泪水。
  是柳相悯。
  亲昵地叫着他的名字把他唤醒,像个爱护他的长辈一样的人。
  第五君的目光垂在地上,盯着他脚下的黑瓷坛,不去看柳相悯。
  他只知道,他的余生都会对“齐归”二字留下阴影。
  还好他的余生不会太长,柳相悯这就来提醒他了。
  “你还活着,太好了……”柳相悯摸摸他的头,叹声里的关心都快溢出来了。
  第五君微微侧了一下脸,虚弱地挣扎。
  柳相悯收回手,又假模假样地长叹一声。“本来齐掌门的意思是,让你给我解除邪咒,然后把你带回玄陵门,他会看着你,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为了没有后顾之忧地娶惠子,齐释青还让我保证斧福府内除我以外没有堕仙,这一点我做到了。”
  雨声好大。第五君想。
  “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呢?”柳相悯低声问他,像是真的替他考虑,征求他的意见。
  第五君干裂的嘴唇紧闭着,撕裂的破口渗着丝丝缕缕的红。
  “齐掌门也是心软……”柳相悯循循善诱道,“明明是他出的主意,却狠不下心来亲自下手,让我们对你自行处置,我们也是怕你不配合,才用了这样的手段。”
  “但一直这样,纵使你天生药躯,身体也吃不消的呀……尤其是齐掌门还要求我们把你绑回去,你想想,这一整天的颠簸,你伤成这样……”
  第五君嘴唇轻轻翕张,像一尾因上岸而缺水的鱼。
  柳相悯一直盯着第五君的脸,一看他想说话,立刻闭上嘴。
  “……我……不去……玄陵门……”
  沙哑,撕裂,难听。
  发出第一个音的时候,第五君的眼睛滞塞了。他自己都听不出这是他自己的嗓音。
  无水润喉,哀嚎多时,如今若凭嗓音抓人的话,他才是堕仙。
  但他还是说了下去,坚决地、疼痛地说完了这句话。
  柳相悯眼中划过一抹得色。
  事情跟他们计划的一模一样。
  下一刻,柳相悯就在第五君面前演出了一副心碎的长辈形象:“好好,不去……回去了,还不知道他要怎么对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