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释青看了他片刻,似乎对于这个称呼没有任何异议,说:“你尝尝凉不凉。”
  熟悉的感觉在这一瞬间袭来。这张小桌子盛了太多齐归成长的回忆,他跟哥哥吃的每一餐饭,他趴在这里小憩,在这里温书……
  “挺好的,不用热了。”齐归笑眯眯地举着筷子,嘴边还沾着点油光——是他最爱吃的小鸡炖蘑菇。
  齐释青似乎轻哼了声,终于动手,给两人盛了饭。
  在这顿饭之前,齐释青一直是冷着齐归的——他还生着气,齐归当时一声不吭扔了封信就从银珠村跑了——他本以为回来之后齐归能笑嘻嘻地给他道个歉,这事在他心里也不是不能翻篇。
  可他不光没有等来齐归的道歉,在回玄陵门之后,齐归甚至变得非常冷淡,没有主动找过他一回,那封信里写的屁话全都变成现实——他们只是师兄弟,是少主与弟子,齐归连“哥”都不再叫了。
  齐释青的视线从齐归嫣红的嘴唇上移到头顶,头顶发髻里插着一支银簪,露在外面的部分像是个小剑柄。在柔和的夜色里,那银色发簪闪着光,一看就是上好的银料。
  齐释青眼睛眯起。
  齐归从饭碗里抬起头,水汪汪的一双杏眼疑惑地瞅着齐释青,等意识到对方是在看他的簪子时,齐归恍然大悟,解释道:“这是见剑监陈掌门送我的礼物~”
  满桌的饭菜齐归已经吃了一半,齐释青没怎么动筷,听到齐归轻飘飘的这么一句,齐释青直接把筷子放下了,眉头蹙起。
  齐归只好把嘴里的鸡骨头吐出来,饭咽下去,又拿手帕抹了抹嘴,这才简单将回玄陵门时遇到见剑监掌门的事说了出来。
  “见剑监少主,陈沉,亲手做的?”
  天上飘来一大朵乌云,齐释青的脸埋在阴影里,黑得要命。
  齐归不由自主把烛光往齐释青跟前推了推,试图照亮少主的黑脸:“昂,陈沉是送给陈掌门的,这不陈掌门又送给我了嘛,因为我帮他治好了他的旧疾……哎其实本就是举手之劳。”
  肚子里盛了温温热热的饭食,嘴上的话自自然然地流淌,齐归心情舒缓了许多——原来他也是可以跟少主正常相处的,谁都不会起疑。
  齐归放了心,往椅背上一靠,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
  他望着一桌子残羹冷炙发了会儿呆,手放在肚子上轻轻揉着,帮助消化。他好久没吃这么多了,今天吃得格外香。视野的近处是清晰的筷勺,还有一点烛灯,远处则是齐释青的虚影。
  齐归用余光认真地注视着哥哥的虚影,为了这点小聪明而开心。
  过了很久,齐释青依然没有说话。齐归对身边人的感知一向敏感,发呆也变得不安。他终于转动眼珠,重新把目光聚焦,看向齐释青。
  却发现齐释青脸色很黑,眼睛一直在他身上来回打量,瞥过他头顶发簪的时候,目光锐利到要把它生生削断。
  齐归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了一下,坐直身子捂嘴咳嗽,手忙脚乱地喝茶往下顺。过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说:“少主不喜欢这个簪子,我就收起来不戴了。”
  齐释青注视着他的脸,因为过于认真而让齐归心里发毛。
  “你借我一段时日。”齐释青声音有些冷。
  齐归连忙把发簪拔下来,在衣襟上擦了擦,双手捧给齐释青:“好的好的。”
  就跟怕得罪他似的。
  齐释青伸手去拿这根簪子,清楚地看见齐归的手飞快抽回,像是生怕碰到他。
  末了还在椅子上坐直了,冲他嘿嘿地笑。
  齐释青心头的厌烦上升到顶点。
  他本以为他主动示好,给齐归做了他最喜欢吃的,他们的关系就能恢复如初。可一顿饭的时间里,齐归除了接话还像从前,什么都不一样了。
  “少主”,“少主”,就连插科打诨也全都是“少主”。
  齐释青在这一刻,心里就知道:他不会等到齐归喊“哥哥”了。
  “你回屋休息吧。”齐释青几乎用上了所有的忍耐,才装出来一副兄长的样子,语气都刚刚好控制在发怒边缘,没有失控。
  “好~那少主也早休息哦!”齐归笑嘻嘻地站起来,拍拍屁股就准备走,一定点留恋都没有。
  听见齐归的房门合上的声音,齐释青咬紧了后槽牙。
  隔着一扇木门,里外的两个人俱是伤神。
  屋里的那个,在铜镜跟前扯着皮笑肉不笑的笑,给自己打气:“今天很自然,少主肯定不会看出来什么。以后就这样!”
  屋外的那个,则腰杆笔直地吹着冷风,过了许久才自嘲地哼笑一声,起身收拾桌子。
  齐释青端着碗盘走进后厨,用力放进水池。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齐归会主动与他拉开距离。
  在齐释青的设想里,他会一直是齐归最亲的哥哥,他会听齐归说一切无聊或有趣的琐事,一切或大或小的喜怒哀乐,直到有一天齐归对他说他有了心上人——那他会微笑祝福,然后慢慢淡出齐归的生活。
  这样的未来他已经在心里排练了不知多少遍,多到他坚信它一定会发生。
  因此齐释青并未把齐归在银珠村扔下的那封信当真。
  那时,他被盗刀岛的泼皮无赖戳破了自己的心事——他对他的幼弟早就起了占有的心思,可他无法忍受任何人那样讲齐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