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海里仍然回响着刚刚那群人所说的话。
  “既已死,身首异处又如何呢?”
  玄廿说完之后,柳下惠子霎时变得冷怒。她对着无情沉默的玄陵门众弟子,一句话脱口而出:“他可是玄陵掌门视若亲子的人!你们少主的手足!”
  寸心当即怒喝:“正因如此,才更不可饶恕!!”
  “倘若齐归真死了,他的尸首应当在玳崆山一带,然而无数人搜寻数遍,竟连一块骸骨都没找到!他若真死了,也是跟掌门长老同一日死的,就算野兽分食,也不至于一丝痕迹都没有!”
  寸心的眼睛喷着怒火,对柳下惠子斩钉截铁道:“堕仙诡诈,若非斩首,再残败的躯体也能苟活,断断不能心慈手软!”
  柳下惠子嘴唇都在颤抖,一双手紧紧攥着,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她见玄陵门的人每一个都带着冰冷的杀气,心道恐怕这些苦主绝不会改变主意了,便一振火红的衣袖,说:“既如此,玄陵门自家的事,斧福府就不多嘴了。”
  “我们走。”
  斧福府的红衣一走,剩下的就全是黑白两色的道袍,在冷寂的水边愈发显得肃杀。
  等这些丧色也离去,齐归被司少康扶着靠树站好的时候,他垂头看着自己和司少康的衣服,竟然也是一黑一白,终于说了话。
  “我想换一个颜色……”
  随便什么颜色都好。
  司少康连连点头,“好,一会儿我就去买。青色的好不好?”
  齐归很慢地点了点头。
  他摸着司少康给他戴上的人皮面具,裹着司少康递来的一件灰扑扑的外袍,说:
  “……前辈。”
  “嗯?”
  “见剑监那个叫时迈的弟子,说的……是真的吗?”
  司少康给齐归又扣上了一顶草帽,这下不管是什么人都绝对认不出来齐归的模样了。
  他并未回答齐归的问题,而是在齐归跟前蹲下身,拍了拍自己的后背:“累了吧?我背你。”
  齐归沉默地看着司少康的后背,一动不动。
  司少康低低地叹了口气,对着空气一弹指就打中了齐归的膝弯。齐归立刻朝前扑去,司少康便将人背了起来,顺势又给背上的人施了个定身咒。
  飞速前进中,齐归用帽檐抵着白色的布料,眼睛睁得大大的,瞳仁却黯淡无光。
  在柳下惠子带领斧福府众弟子离开后,这个叫时迈的见剑监弟子轻叹一声。
  “斧福府的少主果真还是女儿家,容易感情用事。”
  “此话怎讲?”另一个见剑监弟子问道。
  时迈谨慎地看了一眼远处的玄陵门弟子,压低了声音说:“她也不想想,玄陵门的掌门、长老全部身陨,能主事下令的,除了齐释青还能是谁?”
  “就连昔日兄弟都不念旧情,要斩草除根了,她一个外人还在这里操什么心……”
  ……
  齐归跟司少康进了一家旅店。
  从掌柜的那里拿钥匙的时候,他听见店里的客人也好、小二也好,都在讨论玳崆山的惨案,还有齐归的失踪。
  “齐归果真是叛徒啊!”一个喝高了的客人喊道。
  在一旁添酒的小二说:“玄陵门都说了,找到齐归者重重有赏!若是带着头颅前去,则加倍有赏!”
  “齐归真是害惨了整个蓬莱岛西,不光玄陵门遭此大难,玳崆山一带的百姓不也一样?万幸那里只有几个茶农,不然得死多少人……”
  “当初玄陵掌门就不该发那善心,领齐归这个白眼狼回去!”
  “齐归竟然真是隐藏这么久的堕仙哪!你说咱们小老百姓该怎么办啊!万一他来了咱这儿,咱不都得死路一条?!”
  ……
  齐归不停地听见人们叫他的名字,每叫一次他都有回头的冲动。每听一次,他的心脏就停跳一次,牙关颤动不止。
  他缩在司少康身后,“齐归”这个名字像是烧火棍,每向他挥来一次,他就不住地颤抖。
  ——就像一条被毒打惯了的,见到棍棒就瑟缩的流浪狗。
  店里经过的人见他抖若筛糠,关切地问道:“这位是身体不适吗?”
  齐归慌乱地抬头看那个人,却不敢开口讲话,生怕有人认识他的声音。
  司少康却笑呵呵地把他的脑袋按下,对那个人说:“舍弟是个哑巴,还有癫痫之症,我是带他来寻医的,才投宿在这里。”
  那人恍然大悟,顺便给出祝福:“祝二位寻得良药,让他早日康复。”
  司少康低下头,对齐归的耳朵说:“我早跟你说过,你的真名叫什么来着?”
  齐归憋着一口气,怔愣地想起来这个三个字的名字。他在帽子下面看向司少康的脸,嘴唇开了又合,最后用游丝般的声音说:“第五君。”
  说出来这个名字的瞬间,齐归莫名感到熟悉。
  仿佛他确确实实、本就应该叫这个名字似的。
  司少康笑着打了一下他的帽子。
  “对喽,小君。”
  司少康要的是一个带着套间的上房。
  “你就在里间睡,我先出去给你弄一身衣服,我回来之前你脸上的易容不要摘下。”
  他把第五君按在椅子上,认真地说。
  第五君一声不吭地坐着,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反对,一时间让司少康摸不清楚他到底会不会乖乖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