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龇着牙,伸出手正打算给陆云琛见识见识什么叫做恶言相向,抬头便看见了陆云琛茫然无措的表情,那手上还有几处青紫的擦伤,光想想就知道陆云琛一个双眼看不见的盲人一路走到这里怕是摔了不少跟头。
  又败了,没想到憋了一肚子的怒火,终归又只能自己咽了回去。
  纪桓合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待自己呼吸渐渐平缓下来,才杵着一旁的树身站了起来:“眼睛看不见就不能好好地跟着我吗?”
  “回过神,就听不见你的呼吸了。”陆云琛低下头,不安地摩擦着手中的竹棍,“抱歉,明明你不必惹上我这个麻烦的。”
  看着陆云琛现在这副模样,纪桓无声地张了张嘴,在心里默默调整了几次说话的语调后,才夹着嗓子开口道:“不是你的问题,也怪我,你眼睛看不见,要不是我自顾自地往前走,不回头看看你有没有跟上来,你也不会走丢。”
  陆云琛小声问:“是嗓子疼吗?”
  纪桓看着陆云琛沉默了。
  他收回没有秘密的陆云琛更好相处这句话,甚至还觉得有点缺心眼的小仙尊才真正是气死人不偿命。
  正在这时,陆云琛从怀中摸出一块用油纸包裹着的糖块,送到纪桓眼跟前晃了晃:“这是妮子做的梨膏糖,含上一小块,喉咙会好一点。”
  哪怕缺心眼也有缺心眼的可爱之处。纪桓轻叹了一口气,接过陆云琛手中的糖块,一时间倒不清楚自己为何要跟陆云琛生气,他剥开包在外面那层油纸后,把糖块送入嘴中,甜滋滋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听见声音,陆云琛偏头问道:“好吃吗?”
  “好吃。”
  陆云琛浅笑道:“妮子手艺是好的。”
  纪桓道:“你不是已经辟谷了。”
  “辟谷是辟谷,品尝美食又不是只为了饱腹,人生在世不得有点口腹之欲。”陆云琛握住竹棍,提起吃得不知让他想起了什么,吞、咽了一口吐沫,也从怀中摸出一块梨膏糖含在嘴里,“沈知书烤过野味给你吃吗?”他嘴里含着糖块说起话来都含糊不清。
  纪桓道:“烤过狍子肉,比店里卖的香。”
  “那你喝过他酿的果酒吗?那烤肉配上他亲自备的佳酿更是一绝。”
  记忆中的陆云琛,平日想要他尝一口凡间的吃食,都得哄老半天,才会稍稍尝上一些,而今说起与沈知书把酒言欢的那些年,那双空洞的眼眸都能生出几分光亮来。
  陆云琛笑了:“不说话,应当是没喝过吧,你别生我气了,我回去让沈知书做果酒给你喝。”
  到这时,之前的怒火都消散了,纪桓上前为陆云琛拉了拉那件披在身上的衣服,才发觉陆云琛身上的衣服都湿了,额头还烫得厉害,就连之前没有血色的薄唇,都在滚烫的体温下微微泛红。
  “还在生气吗?”陆云琛抿了抿烧红了的唇瓣,“也许是我摸错了,其实你和我梦中的人很像的,我没有不记得你,从见到你时,就觉得你很亲近。”
  纪桓在陆云琛面前蹲下:“顺着我的声音过来,我背你下山。”
  “可……”
  纪桓道:“山上冷,背着你动动能暖和些。”
  陆云琛犹豫了一阵,生怕竹棍不小心打到纪桓,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把竹棍插入树旁,才顺着纪桓的呼吸声慢慢往前摸,俯身摸到纪桓的脖颈时,还没抓稳,就被纪桓的双手一推搡,整个身体都贴上了纪桓的后背。
  纪桓根本没有给反应的时间,就作势要站起身来,他眼睛看不见,不安感驱使着他紧紧抱住了纪桓的脖颈,任由对方将他从地上背了起来。
  “你搂那么紧,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纪桓说。
  陆云琛颔首,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原本抱住纪桓颈部的手,转为轻轻扒着纪桓的肩膀:“这样暖和一点吗?”
  暖流又一次灌入纪桓体内,纪桓本想开口拒绝,想到自己是用身上冷把陆云琛诓上背的,还是点了点头:“你刚才说跟我亲近?”
  “恩,感觉好像见过你。”
  纪桓轻笑:“哟,觉得熟悉一见面还用树枝抵着我的喉咙。”
  提起昨夜的画面,陆云琛低下头,脸埋入了纪桓颈边:“我不能让他们因为我的事惹上麻烦。”
  “要是为了保住村子,你死了呢?”
  “也是值得的。”
  纪桓蹙紧眉心:“你出事了,你师姐和师弟该怎么办?”
  “沈知书会把我师尊找回来的,师尊回来,玉衡仙宗的局势就会安定,就算天塌下来他都会替我们顶着。”
  “要是你师尊已经死了呢。”
  陆云琛身体一僵,沉默了良久后,说话声变得又闷又小:“不会的,我师尊他不会死。”
  “若是你师尊死了,必须得由你看管玉衡仙宗,你上得照料蛟龙之身的师姐,下得照付与魔修成亲的师弟,还得顾忌祁南枭的魔族血统,你要怎么做……”
  这些话说到最后,就连纪桓自己都哽住了。
  陆云琛登上宗主之位时,虽天资卓越,却连凡人成亲的年纪都还没到,师尊杳无音讯后,他一力撑着玉衡仙宗,还时常要提防垣珩天的人暗中谋害自己,正在一步都不可行差踏错之际,又遇上栾承刑与魔修女子暗通曲款,他就这样被架在那个位置上,连喘息放松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