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臣之见,这分明是人见人恨,才对。”
  纪渊嘴角扯了一扯,抬眼望向平平无奇的杀生僧,神色颇为复杂。
  他适才已在望楼之上,亲眼见到老和尚的通天手段。
  法身一现,双掌一合。
  硬撼兵家五境宗师!
  打破凉国公的外景天地!
  委实太过生猛!
  与如今这副和善模样大相径庭。
  仿佛两个人一样。
  “是我看走眼了。”
  纪渊忍不住来回扫视几下。
  六条气脉催发而成的敏锐五感。
  落在杀生僧枯瘦干瘪的肉身之上。
  依旧如往常一样,毫无反应。
  按理来说,即使宗师修成无漏之身,精气神熔于一炉。
  但那举手投足、睥睨众生,乃至于诸般气魄异象,也很难彻底隐藏得住。
  便如杀人割草的勇猛武将,常年征战沙场筑起京观。
  纵然脱下那身沉重甲胄,换上粗布麻袍,也有一种掩盖不住的骇人气焰。
  也就是俗称的“杀气”、“煞气”。
  “所谓居移气,养移体,临济大师却如真人不露相。
  半点端倪都瞧不出来,气机、气血,皆如常人。
  禅宗法门,深不可测。”
  纪渊收回目光,心绪起伏不定。
  他本以为撑死了,也就捡回来一位四境大高手。
  没成想,却是请了一尊宗师镇宅。
  难不成自己的天赋,竟然卓绝到了这种地步?
  亦或者只是单纯对老头子有吸引力罢了?
  纪渊面色古怪,遍数自个儿的经历。
  从阴市遇见安善仁,再到西山围场回来以后撞上杀生僧。
  最后查抄万年县的时候,又惊动监正老师的一道化身。
  当真都是或慈眉善目,或仙风道骨的长者!
  话本当中的妖艳魔女、清冷仙子。
  亦或者勾人女鬼、化形狐妖。
  竟是一个也没有出现过!
  “洛与贞那厮天生桃花运,怎么到我这里便成了老头乐?没道理啊!”
  心中腹诽两句,纪渊神色一敛,拱手问道:
  “夜色渐深,城内快要宵禁。
  此间事了,殿下可还有什么吩咐?”
  这是赶人吗?
  白含章哭笑不得,摇头道:
  “本宫有这么惹人嫌弃?行了,书房堆着各地府州的奏章还未批阅,便不打扰你们师徒畅聊。”
  这位太子爷也颇为识趣,摆了摆手,负在背后,转身欲走。
  弯腰立在一旁的蓝袍宦官啧啧称奇,惊叹于纪渊真个言行无忌,竟完全不把皇家威严放在眼里。
  即便是六部尚书、几位阁老,面对太子殿下的时候。
  也是礼数周全,举止有度,生怕御前失仪,叫那帮闲着没事的清流参上一本。
  反观这个北镇抚司的纪百户,嘴上自称臣子。
  言行之间,却有种与太子平辈论交的罕见姿态。
  “日后东宫的新贵,恐怕就是此人了。
  年纪轻轻,挣得好大一份前程,不可限量。”
  蓝袍宦官身为东宫内侍,可谓阅人无数。
  权贵显赫、公卿武将都见过不少,练就一双火眼金睛。
  自然分辨得出,纪渊究竟是不是故作清高,好搏名求官。
  “临济大师,本宫明白你是淡泊名利,轻慢王侯的佛门高僧。
  但皇觉寺与白家,向来存了一份香火情。
  当年你的师傅,无著大师曾施过一碗饭与圣人,你也曾为母后度化顽疾。”
  离开之前,白含章腰身微微一躬,诚恳以对:
  “不瞒大师你说,自圣人闭关,母后吃得甚少,短觉少眠。
  太医轮流验看,却是毫无所得。
  望大师发一发慈悲,进宫一观,解母后心结。”
  杀生僧面无表情,似是不为所动,声音淡淡道:
  “殿下聪慧,又何必自欺欺人。
  生老病死之苦,大宗师亦不可避免。
  洛施主前半生随军征战,身子骨早已落下病根,积郁成顽疾。
  纵有老衲为其化去,又有圣人以莫大手段调理。
  再辅以大丹补足亏空,可人力有时穷,无可奈何。
  更何况,洛施主她十月怀胎,分别生下殿下和燕王。
  两位都是身负大气运之人……孕育双龙,寿数减损。
  此乃天道循环,老衲又能做得了什么。”
  始终保持云淡风轻的白含章,脸色忽然一白,眼中流露几分悲色。
  尔后,迅速地敛没,沉声道:
  “为人子,止于孝。母后心忧,本宫心急,不知如何是好。
  幸得上苍垂怜,今日得见大师,烦请入宫一趟。”
  杀生僧轻叹一声,本意想要继续拒绝。
  但瞥了一眼并未吭声的纪渊,念及自家徒弟在朝为官。
  不由心头一软,点头道:
  “故人久别再相逢,也是一桩好事。
  罢了,老衲过得几日去见上一见。”
  白含章松了一口气,以他的身份,放眼当今世间,罕有求人之时。
  但杀生僧的来历非同一般,抛开半步大先天的武道境界不谈。
  其师乃皇觉寺的无著和尚,行事毫无顾忌,不守清规戒律。
  最出名的,便是“当头棒喝”这一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