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派是官府养的家犬,这句话没错。
  但也得分人!
  身为天京三足鼎立的大势力,盐帮还不至于落魄到让一个从七品的小旗骑在脖子上!
  “除了永定河码头,平安坊那边也遭了难。
  有几家赌档被查抄,也是查外流的私铸钱币。
  平日收了孝敬钱的兵马司,听说是北镇抚司带人出动,个个都推三阻四不愿多事。”
  郑堂主喉咙滚动,颤声说道。
  若非势态如火,万分紧急,他怎么敢打搅帮主听戏的兴致。
  “今个什么日子?北镇抚司会平白无故找我盐帮的麻烦?
  周笑捏住掌心的两颗铁胆,目光望向戏台,神思不定,并没有在意戏文唱得什么。
  “你说那个小旗的原话是,有人举报盐帮?兴安坊?
  老夫记得没错,那是三分半堂的总舵所在。
  难不成何老二想跟老夫玩阴的?暗中搞鬼坏盐帮的生意?”
  郑堂主闻言心头一震,弯腰低头道:
  “何云愁和雷隼那两人正跟咱们合作,盘算着篡苏孟的大权。
  这时候放冷箭,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周笑五指猛地合拢,滴溜溜的两颗铁胆,好似烂泥般干瘪下去。
  “今天是码头交数的日子,怎么会这般凑巧,北镇抚司就过来查办案子?
  龙吉这人,老夫也是了解的,虽然贪财,但做事有分寸。
  绝不可能掺和到什么私铸铜币的糟烂事里去!
  其中必有蹊跷!”
  松手甩脱手掌里的两颗铁胆,周笑沉住气思索道:
  “老夫觉得有人故意设局,想借题做文章。
  何云愁寻盐帮合作,不过为了攀附靠山。
  若有更大的好处,做一次翻脸无情的小人,又有什么大不了?
  他连自己的大哥都狠得下心算计,更何况我们?
  真个说起来,何老二与雷老三。
  未必没有把三分半堂和盐帮、漕帮一并吞了的意图!”
  郑堂主瞪大眼睛,似是不敢置信。
  一口气吃掉天京城三大帮?
  这胃口也忒大了!
  “永定河码头那边先放一放,老郑你速速去告诉唐怒。
  让他点齐人马,做好准备,戊时在风流居碰头。
  老夫稍后写份帖子,今晚邀何云愁出面会谈。
  他若不肯应约,便是心里有鬼。”
  周笑面上一片和气,双眸透出凶光。
  漕帮的唐怒,是他拜把子的异姓兄弟。
  天京白道有句话,叫“周不离唐,怒不离笑”。
  说得便是这两人的关系亲厚,几如一人。
  “只凭这桩事,咱们盐帮和漕帮就大张旗鼓干仗,未免……小题大做了。
  倘若真的弄出火气,恐会不好收场。”
  郑堂主谨慎劝道。
  天京城内,现在正是暗流汹涌的关头。
  贸然整出这么惊人的动静,说不定还会触怒户部的官老爷。
  “就是要弄出声势,不管跟何云愁与此事有没有关系,先给个交待再谈其他。”
  周笑摇头,郑堂主终究是帮派泥潭里厮混久了,没什么眼界和脑子。
  “必须让何云愁明白,少了盐帮和漕帮,他休想安稳坐上三分半堂龙头大哥的位子。
  这通杀威棒打下去,何老二跟雷老三就能消停会儿。
  省得他们老是虎视眈眈,惦记咱们手里的官盐专营之权。”
  郑堂主恍然大悟,帮主这是借机施压。
  何云愁处于上位的当口,不会像苏孟那样强硬,妥协退步的可能极大。
  念及于此,他连忙拍马屁道:
  “以二对一,优势在咱们!帮主高见!”
  ……
  ……
  戊时一刻,纪渊和秦无垢正在兴安坊的望楼赏月。
  身前摆着红泥火炉,温一壶小酒。
  加之月色皎洁,圆如银盘,气氛颇佳。
  如果忽略底下一众挎刀带弩,杀气腾腾的云鹰缇骑。
  倒也不失为男女幽会的好场面。
  “周笑和唐怒碰头了,他们拢共纠结了七位堂主,两位分舵主,四五百号刀斧手。”
  纪渊将手中纸条丢进红泥火炉,轻声说道。
  他坐于望楼顶层,由此可俯瞰兴安坊的半数长街。
  从东面望去,可以看到三分半堂的总舵大宅。
  天京三十六坊,每一处都会立起三四层高的木楼。
  多则七座,少则三座。
  其下设巡骑,从兵马司中挑选,负责宵禁诸事。
  点火为信,擂鼓为号,传递互通。
  “你让北衙的缇骑四处拿人,搅了永定河码头日进斗金的大买卖,又连挑几座赌坊,再把黑锅甩给三分半堂。”
  秦无垢两指把玩青玉瓷杯,嘴角微翘道:
  “外人都说纪九郎性情桀骜,办事骄横。
  我倒觉得你粗中有细,心思缜密,且惯会拱火。”
  纪渊嘴角一抽。
  你从哪儿看出我的粗细?
  当然,这般轻佻的言语他不可能明言。
  万一唤起秦无垢的龙子血脉,当即就要被反客为主。
  纪渊轻咳两声,摇头道:
  “千户误会了,北衙上下谁不知道我纪某人儒雅随和,本性纯良,没什么心机。”